龙镇海这皇位得来的并不容易,如果按照常理他这辈子肯定与皇位无缘,可恰恰是事出巧合,太子叛乱,二皇子继承皇位后竟然被刺杀,所以才轮到了他来坐。这可谓是上天的眷顾,可同样也带来了无尽的烦恼,登基以来,从民间到朝堂,始终有不同的声音存在,那就是对上一任沧海皇刺杀事件的质疑。对于唯一的受益者来说,谣言的目标无一不指向了他。这些谣言令龙镇海很是无奈,若是任由其传播,无疑影响了自己的威严;而若是封禁,反倒让人觉得是在掩耳盗铃,有一种此地无银的感觉。所以,别看这些年来他身为沧海皇帝似乎是无尽风光,可心中的郁闷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更可恶的是这些谣言历经了这么多年,依旧没有被岁月消磨掉,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因此而生出来一些事端。比如,遇到灾年了,便有谣言传出来,因为皇帝得位不正,这才惹怒了上苍,降下天灾等等,屡禁不止,而且这些年来还愈演愈烈。正是在这种环境之下,龙镇海在位这些年,几乎是殚精竭虑,举步维艰,活的并没有外人想象中的那么痛快。但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失望和无助过。
龙潇月是他最心爱的女儿,这些年来他也暗自其物色过不少青年才俊。甚至令人安排过多次的巧合,让龙潇月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却选择心爱之人。都说帝王之家无亲情,但龙镇海对这个女儿可谓是倾注了自己所有的父爱。大约是因为他知道唯有这个女儿没有觊觎过他的皇位吧。而龙潇月长到如此年岁,见过如此多的青年俊杰,却无一入得她的法眼。至今仍然待字闺中,按照她如今的年岁来说,若是在民间孩子都已经成群了。对此,龙镇海很是矛盾,一方面希望女儿早日寻到一个可心的如意郎君,至于对方的家世他连想都没有想过,毕竟家世在高还能高过皇家去,只要女儿喜欢就好。另一方面他又不愿将龙潇月就这样嫁出去,甚至希望这个女儿能够一直保持小女儿的心境,能够始终在自己羽翼之下幸福安静的生活。而如今龙潇月的一番话彻底将他的心打碎了。
什么人你看上不好,哪怕就是一个穷书生只要入得了女儿的眼界,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为难的,皇帝的女儿还愁权力和金钱么?可偏偏自己的宝贝女儿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看上了这个草原的小白脸,那可是草原可汗的儿子,即便是真的喜欢对方,可这种婚事自己能够答应么?就算答应了这门亲事,那草原相隔千万里之外,这辈子恐怕都没有相见的日子了。龙镇海如何能够接受得了。可眼前的形势已经不容龙镇海不同意了。
从沧海国的大局看,此时最好的选择就是与少部王庭合作,共同解决掉乌图鲁部,夺回北离关。一个正牌的公主出去和亲,这份诚意是足够了,而且能够发挥的作用也更加显着。从眼前的情景来看,视若掌上明珠的女儿,已经明确表态了,自己方才也说出来了尊重她自己选择的话,如今反悔,确实也不好看。正所谓帝王无家事,作为一个父亲如今连女儿的婚事都做不得主,龙镇海的心情可想而知。
到底是一国之主,短暂的打击后,龙镇海很快冷静了下来,此时此刻,已经不容他考虑儿女之事了,燕州千万百姓的生命,沧海国的安危都系在他的决断之上,他心中一横沉声说道,“既然你心意已决,为父……”他本想说“为父便成全你一片为国之心。”许了这门亲事。为自己和龙潇月再戴上一道为国为民献身的光环。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个声音传出来,“圣上,草民有一事不明,还望圣上屈尊为草民指点一二。”
龙镇海本来心情就不好,此刻被人打断话头,心中更是火起。作为九五之尊,还从来没有人敢截断他的话头。循声望去,却皱了一下眉头,出奇的没有发火,而是问道,“喔?原来是余卿家,你有何事不明啊?”
说话的正是方才频出风头,力挽狂澜的余渊。不管龙镇海此刻心情如何不佳,对于方才的大功臣倒是不方便直接变脸。所以才给了余渊一个说话的机会。却不知此时场上有多少人为这个叫做余小渊的年轻人捏了一把汗。打断皇上的话头,没掉脑袋,这还是第一个。
“吾皇圣明,草民近日喜欢上了一个大儒的女儿,那女子和草民也是两情相悦,前日小可抬着花轿去迎娶那女子,却被大儒给打了出来,说草民不懂礼数,草民真真的不明白,还请圣上给草民解惑。”余渊依旧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一脸疑惑的问道。
“你这无赖,当真好不懂事,即便和那姑娘两情相悦也要三书六聘,八抬大轿方才能将那姑娘迎娶过门,你这贸然抬着花轿去迎娶,礼数何在,书都读到哪里去了?那大儒将你打出去还算是轻的,若是朕……呵呵呵呵呵!”原本还在一本正经的给余渊解释的龙镇海突然不自觉开心的笑了出来。众人以为皇帝被这蠢小子给气笑了,岂不知,龙镇海心中是真的乐啊!他本来想说,“若是朕,定要打到你的家中去。”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来,这小子说的情况,不就是眼前之事么?自己就是那个大儒,而那个无理的小子岂不就是部日固德。这个余小渊是在用这件事情提醒自己,以此为借口将这件事情拖下去。这个“拖”字也深得龙镇海的心思,只要拖过一两个月,局势定然明了,那时候是嫁还是不嫁,自己的主动性将比眼前更强。这小子果然不错!
想到这些,龙镇海不由轻笑道,“不懂礼数的东西,还在这里丢人现眼,还不滚回去准备三媒六聘,莫非等着朕给你赐婚么?”这话明着看是在责骂余渊,可骨子里却透着亲近。就像大领导能够和你开玩笑,就说明他至少没将你当成外人。
余渊当下也明白了龙镇海的意思,心中一笑,脸上却诚惶诚恐的道,“小子无知,圣上责骂的对,骂的对……”边说边退回了人群当中。余渊此刻站出来可不是他想要当这个出头鸟,而是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从部日固德来朝见,到提出开放北离关,双方对赌,再到少布王庭传来乌图鲁部叛变,占领南坪和北离的消息,最后到部日固德的提亲。一系列事情,看起来毫无关联,可这背后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始终在操弄着。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将整个事情推到了龙镇海不得不将龙潇月嫁给部日固德的地步。如果不是整个事件看着太过顺畅,余渊也不会觉得有问题。
当初童天在传授余渊毒术的时候说过,真正的毒药,是无色、无味、无形无质的,甚至是人中毒死去,也看不出身体有一丝异状。不毒而毒,这才是用毒的最高境界。今天的事情便和童天的用毒之道完全吻合。按照事物发展的自然规律来看,任何事物的存在都不可能是完美的,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缺憾,没有缺陷的事物,一定是人为的将那些缺陷掩藏了起来。故意掩人耳目。今天围绕部日固德发生的这些事情太过完美,事件之间的衔接也太过顺畅,或者说用精准来形容更加贴切。简直是丝滑过渡,无缝衔接,令人觉得太自然了。有时候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这才引起了余渊的警觉。
在这种警觉之下,余渊从头开始分析这一系列事情,他这才发现,今天无论是对赌还是求婚,所有事件围绕的只有两个核心,一个是北离关这块地方,另一个是龙潇月这个人。按照目的法分类,北离关是重塞边关,兵家必争之地。沧海国善守,但此刻已经丢失了;少布不善守,却也希望将其作为一个草原向沧海延伸的触角。龙潇月则是皇上的爱女,沧海国的七公主,与国家来说代表了皇家的威仪,与个人来说那是龙镇海的心头肉。这二者都是重中之重,从眼前看,少布王庭的目标就是这两个。而这两个目的之间的关联就是一旦掌握了七公主,自然可以以其名义占据北离关。那样一来沧海国想要武力夺取北离城,那不但会危及龙潇月的安危,也是师出无名。以此为目标反推,三局赌斗,不过是为了最后引精通音律的七公主入彀,将其摄魂。就连所谓的乌图鲁部叛变,占据了南坪和北离两处,很可能也是对方的计策。至于如何占领的北离余渊想不出来,但南坪那是少布王庭自己的地方,还不是说谁占领了就是谁占领了。因此,部日固德来访,最终的目的极大可能就是为了控制七公主,借其名号的同时,令沧海国投鼠忌器,长期占据北离关。这手棋不但布局深远,而且招招出乎意料之外,精准无比,布局之人当真高明。
想要破局,余渊手中掌握的资料和筹码太少,而且以他现在的身份也无法亲自下场破局,也破不了局,所以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提醒龙镇海,让其使出拖字诀,行缓兵之策,以时间换操作的空间。这倒不是他对七公主有什么非分之想,而是身为沧海国民,他还真不愿意让草原势力就这样占便宜。此时目的达到,他自然功成身退,留出下半场戏给龙镇海来唱。
龙镇海心中已然明朗。在呵退了余渊后,他看了看部日固德继续说道,“年轻人不懂礼数,倒是让王子见笑了。”